(一)
当晚成吉思汗崩于金帐之中,临死之际,口里喃喃念着:“英雄,英雄……”
六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在桌前写下这句话。刚想要起身,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添了一首诗:
兵火有余烬,贫村才数家。
无人争晓渡,残月下寒沙!
那时只有35岁的他还不知道,刚刚写完的这部小说会奠定他“大宗师”的地位。
在后来的60年里,这部小说不曾因时间的推移而削减其热,亦不曾因作者的封笔而丧失其活。相反的,它在日益奔腾的信息浪潮中不断地翻身拍尾,游刃有余。
金庸,以其“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为人们搭建了一个全新的“至尊武林”。
这里一切都是新的,新模式、新格局、新时代。
这里一切都是旧的,旧历史、旧传统、旧哲学。
人物在这里鲜活,故事在这里交络,纷繁的场景、宏伟的气势,历史在他的笔下有了温度,哲学在他的笔下有了依托。
在他这里,武侠不仅仅是一个个的传奇,更是一个个个性化人物的成长的完整映射。故事不再因为故事而存在,相反的,故事在这里是人物成长的必然,是人物不断突破自我、不断探寻未知之后的追溯。
人,在金庸的笔下实现了极大化的解放,甚至是超乎认知的释放。
他不惜用近乎神话的笔法来勾勒人物。这不是随意起兴,而是在人物性格的基础上所生发出来的那种人性向世界所延展的盲闯。 故事依附于人而人又依附于思想,金庸跳出了传统武侠小说的套路,回归于人物回归于内心。而这些,在此之前曾经有一座高峰,那就是“施耐庵”和他的那本《水浒传》。
(二)
玺洛克自诩是一个用独孤九剑开核桃的少侠。为什么核桃一定要用独孤九剑来开,其剑在“意”,“悟”字当头。
金庸写的不是武侠,而是哲学。
无论是严正的“神雕三部曲”还是“浪荡”的《笑傲江湖》和《鹿鼎记》,招式在里面只是“武”的文字依托,作者在一招一式之后所想要表达的是自己的哲学思想与人生感悟。
以周伯通“空明拳”十六字诀为例:
空朦洞松、风通容梦、冲穷中弄、童庸弓虫。
将《道德经》中的“以虚击实、以不足胜有余”的理论消化后结合自身认知来进行阐释。
金庸的“武”还是人物的心情心境。
失去恋人的杨过练的一定是“黯然销魂掌”,心狠手辣的欧阳锋一定是练“蛤蟆功”。作为正义化身的萧峰练的一定是阳刚“降龙十八掌”,而内心阴鸷的周芷若练的一定是吓人的“九阴白骨爪”。
武,是一个人内在的外化。
(三)
古龙的书是爽文,人物一出场就是英雄盖世。 楚留香、陆小凤、萧十一郎,没人知道他们哪里练成的武功,总之一上来就全场压制,直到完稿。读完就一个字,爽!从头爽到尾,真爽!
读金庸不是,读金庸你是在跟着人物一起经历他成长中的波折,你不会觉得对面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冰冷天神;相反的,因为金庸在书中大手笔地挥毫人物心理和表情,层层铺垫,步步引导,当真正到情感抒发出来的时候,你不再会觉得是有人向你灌输或宣扬什么,而是不由自主地去寻求与他的人格同化。
而这一切,都是在金庸广博的学识和深刻的历练上所积淀的。
17岁时,金庸在壁报上撰文《阿丽丝漫游记》讽刺教导主任被开除;转学后,20岁时又因投诉校内党员行为而被退学。要知道,此前金庸15岁时便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给投考初中者》,这本书在当时的价值,丝毫不逊与如今的《5年X考3年模拟》。这是一个学霸的救赎。 22岁时,金庸进入上海《大公报》任国际电讯翻译,同时在东吴大学法学院插班学习国际法。
写小说,大概是金庸这辈子最大的偶然。
(四)
因为《新晚报》编辑罗孚的邀请,金庸开始与梁羽生在副刊上一起连载小说,金庸写了部《书剑恩仇录》,而梁羽生,则写了那部《龙虎斗京华》。
此后二人与百剑堂主在报上同开专栏《三剑楼随笔》,更是开创了“新派武侠”的一个高潮。
然而这还没有开始,人尽皆知的《神雕侠侣》还要等3年后才开始连载,新武侠的时代,正在卵壳中蠢蠢欲动。武侠小说的巅峰似乎早已给金庸预留了位置,只不过那时的他还全然不知。他唯一知道的,是别人写的武侠小说似乎都不怎么好。
此后的金庸创建了《明报》,开始了“左手写社评,右手写小说”的生涯。早上吃完饭便开始写社评、政论,白天处理事物并进行社交,晚上便把自己圈在屋子里写武侠小说。但对于金庸,这一切并不是辛苦,因为只有辛,没有苦。写作,他是快乐的。
言论的对错,时间自然会有其评判。我们不去讨论金庸社评的正确与否,因为与社论相比,作为副产品的武侠小说才是金庸名载史册的理由。
(五)
中国不乏武侠小说,但大多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类是神魔武侠,诸如《封神演义》、《西游记》,一枪一棒云里雾里,翻江倒海易手推山;还有一类是社会武侠,这名字是玺洛克自己取得,我也不知道该叫啥好……反正就是《三侠五义》之类的。
前者拼的是作者的想象力,似乎越超乎读者想象越有水平。但这种超出人类能力所及的与人生和社会脱节的作品其价值往往不在于武侠而在于灵感。读者读完后不会是觉得充满干劲,相反的,是无尽的空虚与怅然若失,毕竟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与我们普通的凡夫芸芸没什么关系。 后者拼的则是作者的价值观。展昭一定是厉害的,因为他是社会正义的化身;岳飞跟周侗学会武艺后一定是要报国杀敌的,因为他是民族的英雄。
但金庸不一样,以《飞狐外传》为例,胡斐和程灵素永远是作为自由人的凡人而存在,但又一直以这个“自由的凡人”的身份来践行他们的核心价值观。当众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屈从福康安的权势的时候,胡、程二人仍能够坚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尚节操,这种道德教化不是自上而下的喊喇叭,而是通过塑造我们能够摸得着的形象来渐渐感化。
(六)
这样的作品,此前曾经有一部,那就是施耐庵的《水浒传》。
读《水浒传》既不会觉得与我们芸芸众生相脱节,虽然里面也渗透了一些神话色彩;也不会觉得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被道统阉割。里面的人物都是“自由的凡人”。
以鲁智深为例,施耐庵在描写鲁智深时是极尽笔法来写其武功之高的,但“三拳打死镇关西”也好,“倒拔垂杨柳”也罢,你不会觉得这些完全超脱我们的生活。同样的,鲁智深虽然之前是经略府提辖,但始终是保持着一颗自由而不越线的心。他之前做的事都很随性,但从没越过雷池,直到面对赏善罚恶的原则性问题。
同时鲁智深的人物形象是饱满的,比如施耐庵多次描写鲁智深对打虎将李忠这个小角色的不屑,不屑的理由就是李忠的小气。或许许多人最后连李忠是谁都记不住,但通过这些心理和神态的描写我们能感知到鲁智深的呼吸。这便是施耐庵的伟大。
同样的,金庸笔下也不乏这种“水浒笔法”,好吧,名字又是我乱起的,反正文章不高考。像施耐庵一样,金庸凭借着自己对历史的掌握和对人性的认知,以及对生活的观察和对杂学的了解,成功的搭建起了一套自己的武侠体系并借助其细腻而不冗杂的着笔来将其发展成一个完整的武侠世界。
今天金庸去世了。但多少年后,我们仍会谈起金庸。谈起他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执笔九十四年,胜舞一生刀剑,回首恍若一梦幻。 著书一十五部,流播四海人间,五百年后施耐庵。
后记:
整理资料的玺洛克从同学那得知金老去世后并没有觉得什么怅然若失,毕竟金老已经封笔多年。这么说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但金老确实是我非常佩服的人,是那种只要他立在武侠小说这一领域你就注定不可超越的敬佩。想想以前通宵读金老的书,读完反思后再度,《天龙八部》前后读了三遍,虽然后来读的时候没有了最初的惊喜感,但每次读完都会有新想法。
愿金老一路走好,愿中国武侠不会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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